明心見性的稀世法寶
佛教傳入中國之後,與儒道會通,發展出獨具中華文化特色的一支,也就是禪宗。從菩提達摩東渡傳法以來一千五百多年,禪宗至今日仍是中國佛教傳承中的主流,不論是僧俗二眾,尤其是知識分子對於禪法更是熱衷,一方面禪宗的公案典籍活潑,文字優雅脫俗;二方面禪宗的禪法隨順自在,不拘泥於形式;三方面禪宗所標示的價值和人生目標高渺,可以現世解脫。印順法師在《中國禪宗史》的序說:「菩提達摩傳來而發展成的禪宗,在中國佛教史、中國文化史上,佔有重要的光輝的一頁。」意即在此。
近代史家陳寅恪對於禪宗所以能獨樹一幟有其看法:「南北朝後期及隋唐之僧徒亦漸染儒生之習,詮釋內典,襲用儒家正義義疏之體裁,與天竺詁解佛經之方法殊異,如禪學及禪宗最有關之三論宗大師吉藏、天臺宗大師智顗等之著述與賈公彥、孔穎達諸儒之書其體制適相冥會,新禪宗特提出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之旨,一掃僧徒繁瑣章句之學,摧陷廓清,發聾振聵,固吾國佛教史上一大事也。」
禪宗最重要的典籍就是《六祖壇經》,記錄了惠能法師在大梵寺的演說,以及後世禪門弟子的輯錄。印順法師說,「現存的《壇經》,應分別為二部分:一、原始的壇經──《壇經主體》,是大梵寺開法的紀錄。二、《壇經附錄》,是六祖平時與弟子的問答,臨終付囑,以及臨終和身後的情形。二者的性質不同,集錄也有先後的差別。」這是《壇經》的架構。
《六祖壇經》中有禪宗最根本的理念,就是「菩提自性,本來清淨,但用此心,直了成佛。」禪宗最根本的修行法要也在其中,就是「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惠能特別解釋「無相者,於相而離相;無念者,於念而無念;無住者,人之本性。於世間善惡好醜,乃至冤之與親,言語觸刺欺爭之時,並將為空。」簡單幾句道盡了禪宗修行法要。
禪宗之所以吸引中國文士就在於它的直指人心,惠能說:「若識本心,即本解脫」,五祖弘忍告訴惠能的法要也是「不識本心,學法無益」,也就是禪門所謂的「明心見性」,但是現代人對於明心見性卻覺得很難入手,一方面是因為不知道禪門的基本工夫,必須要有禪定的基礎;二方面是因為禪門公案奧妙,學人迷於文字,不知從何下手。此外,禪門中也缺乏獨具隻眼的名師可以作為入道的指引。
禪門的基本功也是從小乘的四禪八定入手,達摩祖師的「外息諸緣,內心無喘,心如牆壁,可以入道。」就是禪定基本功。有了定的基礎才能進入「觀心法門」,時時觀照,念住當下,才有可能明心,既而見性,與楞伽大義和唯識大義符節。明心見性的風光也就是惠能的千古絕唱「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見性之後就是保任的工夫,在《六祖壇經》中也有詳細說明,所謂「般若行」、「一行三昧」、「智慧常照」就是保任工夫,最後就是進入禪的境界。「此法門中,無障無礙,外於一切善惡境界心念不起,名為坐;內見自性不動,名為禪。」、「外離相為禪,內不亂為定。」也就是二六時中處於首楞嚴大定之中,也就是禪。
觀諸惠能以下禪門祖師大德的語錄,例如永嘉《證道歌》、黃蘗禪師《傳法心要》、大珠慧海禪師的《頓悟入道要門論》、臨濟義玄《語錄》,或是祖師法語輯錄如《碧巖集》、《景德傳燈錄》、《指月錄》等都是本著《六祖壇經》的思想和禪法而說,這也說明了禪門自有一套完整的思想體系和修行方法,可以達到了生脫死、究竟證悟的境地。
印順法師也說,「達摩禪到四祖道信而隆盛起來。經道信、弘忍、慧能的先後弘揚,禪宗成為中國佛教的主流。道信、弘忍、慧能,都有卓越的方便,但這是繼往開來,遞嬗演化而來的。禪門的隆盛,引起了對立與分化,如牛頭與東山的對立,南宗與北宗的對立,洪州與荷澤的對立。在發展與分化的過程中,又統一於江南的曹溪流派,這就是『天下凡言禪,皆本曹溪』。」
六祖壇經雖然讀起來看似簡明易懂,但是又不知從和下手起修。近代佛學研究者丁福保居士在其《六祖壇經箋註》說:「余獨怪壇經為宗門切要之書,自唐以來千二百餘年間,未見有人為之註者,何也?豈視為淺近易曉,人人可以盡解耶?抑道在心悟,不在文字,我宗門下客,不必求知求解耶?夫以指指月,指本非月,借指可以見月。猶之借文字可以通經義。通經義,可以明心見性。此壇經之所以不可無箋註也。」丁福保居士對於《六祖壇經》未有註解感到奇怪,雖然禪門義理不在文字,但不借指無以見月,這是他註解《六祖壇經》的緣由。
印順長老也表示,「禪不但不是考據所能考據的,也不是理論所能說明的。說禪理,談禪味,都一樣的不相干。然佛法不止是自心體驗(宗),怎麼說也說不了的,還是說了,表示了(教),佛法已成為現實(時空中)人間的佛法。指雖不是月亮,但確能引人去注意月亮,發現月亮。語言文字也好,默不作聲也好,比手劃腳也好,都是用為引人入勝的敲門磚,而體悟是屬於自證的。」為此,乃不揣淺陋,試以一己拙見,借指引月,期盼識者指正一二。
然而,因為六祖壇經版本甚多,其中文字出入亦大,在印順長老《中國禪宗史》的〈壇經的成立及其演變〉有詳細的解析。今採用一般流通的版本,也就是德翼本參校宗寶本集成的所謂明藏本。分為十品,但是第十品〈咐囑品〉中有關惠能告誡弟子「三科法門」、「三十六對法」的部分刪除,因為禪師說法活潑,觀機逗教,一個悟道的禪師說法是不可能採用任何章法的,六祖惠能又怎可能教導弟子用三十六對法?就算後世稍有證量的禪師也不會認可這樣的禪法,是故刪去。
〈咐囑品〉中有關七佛二十八祖的說法也刪除,這些說法都是在惠能歿後百年才逐漸成立的說法,由惠能口中說出不符史實。印順長老說得很清楚,貞元十年(八0一),金陵沙門慧巨作《寶林傳》十卷,沿用了二十八代的成說,而加以內容的改定。據近人的研究,《寶林傳》作者屬於洪州門下,自《寶林傳》問世,西天二十八祖的傳統漸成為禪家的定論。
另外,《壇經》中有一些涉及神通的文字也予以刪除,例如〈機緣品〉中智隍悟道一段「其夜河北士庶文空中有聲云:『隍禪師今日得道!』」有點誇張。又如〈咐囑品〉中「師曰:無滅後五、六年,當有一人來取吾首。聽吾記曰『頭上養親,口禮須餐;遇滿之難,楊柳為官。』又云:『吾去七十年,有二菩薩從東方來,一出家,一在家,同時興化,建立吾宗。』」這段文字一看即知是後世根據事後發展附會為惠能先知,意欲彰顯惠能的神通適足以顯示對佛法的無識,類似的文字一併刪除。
元朝古筠比丘德翼在所撰《壇經》序中說:「夫壇經者,言簡意豐,理明事備,具足諸佛無量法門;一一法門,具足無量妙義;一一妙義,發揮諸佛無量妙理,即彌勒樓閣中,即普賢毛孔中,善入者即同善財,於一念間圓滿功德,與普賢等,與諸佛等。」《六祖壇經》的確是中國佛教的一部法寶。
能完成此經的註解,要感謝水月蘭若的學長們給予鞭策,還要感謝台灣畫院名譽院長歐豪年和執行院長馮儀的慨然襄助,提供該院著名書畫家的大作,讓本書增色;此外,更要感謝星雲大師不吝提攜,於本書成後作序鼓勵。所學只是禪宗的皮毛,不足以見笑佛門大德,只盼書中見解能揣摩惠能禪法之一滴,對讀者進入禪門有個指路,足矣!願讀《六祖壇經》者皆能從中悟見自性,喜樂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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