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文學依舊可以使人面對逆境,從生命的無奈中振作起精神,把日子好好的過下去,那麼寫小說,或者寫作,就仍是一座堅守的壁壘,一道頑強的防線,一種不妥協或動搖的信念。 ──李渝
溫暖的夏日,當黑夜緩慢降臨,白天的浮躁逐漸化為無形,屋舍和行人和九重葛的顏色退出了眼線,緬梔和含笑的花香在嗅覺中愈是馥郁的時候,一條漂亮的白底紅花衣連裙和一件淺色小花上衣,還牽著袖口,在沒有底的寂靜的巷子裡,依舊幽靈似地飄走著,彷彿是記憶。
一篇篇小說,述說著那以想像、自然、動物、宗教、藝術力量所拯救的人生。是啊,如果你注意,將有美的善的真的物事引領前路,就算你的心神軀體再灰黯敗毀,低盪無告,存活下去,總會留下一點為生命而努力的痕跡。
〈待鶴〉以尋鶴為由走過死蔭之谷,〈給明天的芳草〉則寫給荒漫成長過程的孤獨少女少年,〈夜渡〉寫告別現世投向極致的美好嚮往,〈三月螢火〉的主人翁被比自己生命更無由挫敗之人所振奮,〈建築師阿比〉受大自然召喚而堅定腳步,〈海豚之歌〉是同為表演者的人和動物的心靈呼應,〈叢林〉則為現實走到眼前喚起虛妄記憶,〈倡人仿生〉為古代藝師絕美遭難的遺留,〈亮羽鶇〉有一隻漂亮的鳥與即將分離的戀人,〈傑作〉寫小說家的苦心,及三篇〈溫州街的故事〉,〈失去的庭園〉寫記憶之地的消逝,〈水靈〉則是記誌與旅伴共有的少年時光。
那一種純粹的,固執的,耽溺而堅決的,不惜殉之以性命的熱情,獲得了適當的調整和修正,現在的豐足的快樂的我們,再不會像前人那樣都變成神經病了。
只有在這裡,你看見了光陰的流逝和累積。 橄欖掉落在地上,你走過時,聽見一顆一顆寂寞地打在門後的泥土地上。 想必是一滿地的了。
人都該在愛還是愛的時節愛過,不是麼?
編:〈待鶴〉的結尾是很光明而昂揚的。
李:有這樣嗎?這樣讀也好,只是我卻覺得結尾寫的是生存而已。年輕時去練十八般武藝,一心以為可以出人頭地,改變世界,現在才明白,原來這些充其量不過都是些生存的拙技而已,到時能保全自己,不被世界吞嚙掉就已經夠幸運的了。我常覺得,例如玄奘西去求經,固然有宗教上的崇高動力,讓自己活下去恐怕是更深沉的目的。李叔同的例子也一樣。人如何和自己和解是最難的。
美國當代畫家Chuck Close在創作的高峰時候中風,經過一段沮鬱時期,把筆綁在手指上努力畫了回來。最近有人訪問他,因他不斷有新作,不斷嘗試不同的畫法而恭維他「有膽量──audacious」,他回答,不是的,是為了存活──「It's not audacious,it's survival」;就是這樣的。──李渝和編輯部對談 於印刻文學生活誌(83)
作者簡介
李渝
台大外文系畢業,美國伯克利加州大學中國藝術史碩士、博士,現任教美國紐約大學東亞研究系。著有小說集《溫州街的故事》、《應答的鄉岸》、《夏日踟躇》、《賢明時代》,長篇小說《金絲猿的故事》,藝術評論《族群意識與卓越風格》、《行動中的藝術家》、《拾花入夢記──李渝讀紅樓夢》,畫家評傳《任伯年──清末的市民畫家》;譯有《現代畫是什麼》、《中國繪畫史》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