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淑貞文選07：梅戲言 - 城邦阅读花园


	這是一個從小即愛上追歌逐影迷妹（今曰粉絲），悠遊在一己娛樂場寫就的情書。此書共分兩輯，在〈歌與歌者〉中，梅淑貞毫不掩飾她對達明一派與周傑倫的偏愛，旁及其他「前朝歌迷的集體回憶」，靡靡之音亦是高山流水。在《戲與人生》中，她更不拘類別，沉浸在鍾情的中外電影、越劇昆曲、廣東大戲……裡渾然忘我，一次又一次的上演迷情記，繼而發乎情記為文，成就了這本《梅戲言》，亦是一股非一般的娛樂清流。


	目录序｜梅淑貞 8 輯一｜歌與歌者次要歌者 13 人山人海 15 左右橫豎 17 多少柔情多少淚 19 舞伴淚影 21 萬歲萬歲萬萬歲 23 節目表 26 問君能有幾多愁 29 缺少一點點 32 我怎能向她說起你 35 唐人唱怨曲（上篇） 38 唐人唱怨曲（中篇） 41 唐人唱怨曲（下篇） 45 唱唱五十年代 49 邊唱邊賣 52 唱新年（上篇） 56 唱新年（下篇） 59 藍小姐的教訓 62 豆沙喉也有春天 65 顛覆詩詞王國 69 催眠曲 73 花樣男子的青春殘酷物語 77 青春殘酷物語續篇 81 別矣，哥哥 85 音樂才子 89 小王子華麗緣 92 前朝歌迷的集體回憶 96 梅家妹妹 100 安得返魂香一縷 104 給小王子的遲來冠冕 108 高齡周迷的詠嘆調 112 一夜周潮 117 雙周記 121 昨夜星辰昨夜月 125 嘻哈流派的歷史浪漫 129 莊嚴好比道德經 133 男燒衣 139 做皇帝 141 七十年代電影 143 教父 145 養眼悅耳《復仇者》 147 真人表演 149 私人電影節 151 哀新都 153 日片 156 傾城之劇 158 情僧版本 161 情天情海避風港 165 魔法有邊 169 著了魔 172 紅男戲綠女 176 《流芳頌》話萃品奇葩 180 艷李蘭香風流夜 184 影舞者 188 泡泡鬼佬大戲 192 英雄有話說（上） 196 英雄有話說（下） 200 遊園終須驚夢（之一） 204 遊園終須驚夢（之二） 208 遊園終須驚夢（之三） 212 守身如玉的俠女 216 陪看戲 219 玻璃塢頒獎禮 223 蕭郎七竅 227 末代女皇 230 名利場上兩兄妹 234 斬柴佬 238 大戲對對碰 242 暗流洶湧 245 魅力沒法擋 248 不再有春天 251 金風玉露一相逢 254 台上台下的回憶 258 白蛇青蛇悲秋記 262 舞台春色 266 越劇《紅樓夢》的移花接木法 269 崑山玉石《長生殿》 273 南洋人看京戲 278 似夢還真《牡丹亭》 282 情中天才《牡丹亭》 286 情一往而深的夢魘 290 場邊的文字遊戲 294 何處不是羅生門 298 灼灼其華，瞬息搖落 302 發自幽冥的催淚彈 306 夜半無人講鬼古 310 逆來順受的地母 314 石榴街有房出租 318 我為星狂 323 里程碑 327 半票影迷告狀記 331 遙念長生殿 335 拳擊教練的寶貝女 339 還似舊時遊上苑 343 情不知所起 347 憐取眼前人 351 D調之好 355 再續西樓夢 359 西樓的風花雪月 363 錯滿西樓 367 遙憶兄弟登高處 371 車屋無人見淚痕 375 行過方知路遠 379 三順何以六六大順 383 夏末、春逝、春雪 387 沉默如山美男記 391 五月之悲．五月之喜 395 溶蠟怎能為裴帥造像 399 羊毛讀者也談《色，戒》 403 麻雀牙齒當金使 407 射向虛無的箭 411 不再藍白紅不分 415 影壇勞模的獻禮 419 關起門來風花雪月 423 我為花迷還未醒 427 從巫娥女到楚襄王 431 梅蘭芳的京崑春夢 435 後記｜390 內文摘錄 01. 次要歌者那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我只想著快點回到家去沖愉快的蓮蓬頭浴，只擔心太累了會睡不著。其實晚上睡不著已是家常便飯，一覺到天明才是稀罕的事。有個不是很熟的朋友聽到有人會在晚上睡不著，竟然睜著銅鈴般大的眼，認為那是天下奇聞。他真是幸運。那晚我也是很幸運，因為一扭開電台，便立刻聽到心愛的黃耀明在唱「情深說話未曾講」。隨著那激昂澎湃的交響樂，我因深受感動的跟著唱，一面也覺得詫異，為什麼情話可以說得這麼慷慨邀昂、淋漓盡致、進行曲似的？我不知道，我的情話都已經在廿五歲之前說完了。由於我從來都不是「四大天王」的擁躉，所以不知道早前聽到黃耀明的「有情世界」原來是口水歌。他接二連三的翻唱黎姓天王的歌，不知是被逼抑或自願？若是自願，那又是為了什麼？是因為自己認為會比原唱者唱得更好？我當然也認為黃耀明的版本更加精彩，因為他的聲音既性感又滄桑，每首歌都帶點苦味，由他或「達明一派」唱來，總覺得他們所唱的，已經超越了文字表面的意義，而是另有所指。而這絃外之音，便是我認為的苦味，或者喜悅。「達明一派」分開後，我在八卦周刊上看到一篇寫劉以達的「冷漠」專輯的歌評，提到劉這樣的較高格調的創作歌手在香港歌壇生存之困境。他在夾縫中求存，一方面是自己的音樂理想，另一方面卻是商業利益需要顧客。我看了後也就越尊敬他們，畢竟他們並沒有放棄理想，雖然不是偶像，但在喜歡他們的人心中地位更高。如果不是有「達明一派」，我想我根本不會去聽香港的廣東歌。大約是前年吧，我看到黃耀明在某頒獎禮上唱「春光乍洩」，其中有一個鏡頭，我注意到劉姓天王露出厭惡的表情。那年的「春光乍洩」是樂壇的大贏家。雖然不關我的事，我也不是狂熱歌迷，但我從此卻更加討厭劉姓天王。他也是另一個我聽到他的聲音便關機的人。雖然有點不倫不類，但聽黃耀明唱歌，我便立刻會想到李賀、李商隱等次要詩人。在唐朝，他們都不是主流詩人，但我喜歡他們多過喜歡李杜。次要人物予人一種淒艷的淒絕感，因為他們出色的才華，就更加令人痛惜。中國報〈前朝金粉〉，1997年7月27日內文摘錄 02. 情僧版本已超過廿多年沒有重看《紅樓夢》後四十回。不翻看的原因，也是由於自己的勢利眼——既然已經坐擁甲戌本和庚辰本的《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又何必還去勞氣傷神看那文拙思俗的流水賬簿？近月由於沉迷越劇此種鴉片，不只看上幾回，還反反覆覆的聽了不同人演唱的《寶玉哭靈》，突然心生一驚，原來我向來束之高閣不屑再顧的後四十回，在各種方言的《紅樓夢》戲曲裡，竟然佔了十分重大的份量。像「獻計掉包」、「夢稿斷痴情」、「金玉聯婚」、「寶玉哭靈和出家」等等重頭戲，如非高鶚自告奮勇出來續書，戲曲《紅樓夢》肯定也唱不下去演不成了。也正如俞平伯在《紅樓夢研究》裡所說的，高鶚能為此書保存悲劇的空氣，我們應該感謝他。說得也真是。換作另一個寫作八股文高手的「綠蠹」來為《石頭記》續書，說不定寶哥哥不只中鄉魁那麼簡單，還吐氣揚眉狀元高中蘭桂齊芳闔家大富大貴，這也是很有可能的事。不過高鶚文字的粗俗拙劣，到底還是令讀者感到意難平。那天翻書，一翻便翻到第九十七回上半回的「林黛玉焚稿斷痴情」寫紫鵑的哭相：「那鼻涕眼淚把一個花錦邊的褥子已濕了碗大的一片」，這哭相實在難看，一點也不似平素蘭心慧質的紫鵑。豈料翻到第九十八回「苦絳珠魂歸離恨天／病神瑛淚灑相思地」更是粗鄙不堪：「寶玉雖不能時常坐起，亦常見寶釵坐在床前，禁不住生來舊病。寶釵每以正言勸解，以『養身要緊，你我既為夫婦，豈在一時』之語安慰他」。這回裡邊的寶玉，不僅是好色一代男，而且還是餓鬼道裡的窮兇極惡的色中餓鬼。那時黛玉也是剛逝沒幾天，真的是屍骨未寒，病神瑛淚灑瀟湘館的悔恨交加重頭戲還未上場，他怎麼可以這樣毫無廉恥？他真的是這樣無恥，林妹妹的一片痴心也真是所託非人了。雖說人走茶凉，但那是一般的俗人妄人，不會是剖腹掏心真情待的情哥哥。寶玉不錯對寶釵的豐腴多肉充滿遐想，但在前八十回中他的境界是超越一般痴男怨女的肉慾關係。黛玉是他的紅顏知己，像第卅二回「訴肺腑心迷活寶玉」裡他便說道：「林姑娘從來說過這些混帳話嗎？要是他也說過這些混帳話，我早和他生分了！」那個對他說混帳話的，便是熱衷仕途經濟的薛寶釵。金玉的性格是如此南轅北轍各走極端，寶玉豈會這樣輕易「還將舊時意，憐取眼前人」麼？第五回的詞曲《終身誤》已寫得明顯不過：「都道是金玉良緣，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所以高鶚的續書對寶哥哥簡直是人格謀殺。對照後四十回的續書，越劇《紅樓夢》改編實在不知高明多少倍。無論是舞台版或電影牌，越劇《紅樓夢》自「黛玉葬花」空降的那幾場戲肉，都改編得劇力萬鈞扣人心弦。舞台版的那場「成婚洞房」，在同一個台上，話分兩頭的同時呈現第九十七回「林黛玉焚稿斷痴情／薛寶釵出閨成大禮」的極悲極喜，真是淋漓盡致去到盡頭。但若不如此，也不能造成「昨日黄土隴頭埋白骨，今宵紅綃帳底臥鴛鴦」的戲劇引力。之前已經常聽趙志剛為了紀念他的老師尹桂芳所唱的《哭靈》，不明白為何他唱的版本與他自己的舞台版和徐玉蘭的電影版完全不同，好像是完全改編過的。論文采鋪陳，當然是徐玉蘭的版本較優。趙志剛唱的版本，有兩句倒是他本所不曾見的，便是「我抱恨終天痛難消，這九洲大錯是誰鑄成」，覺得十分好。近日又能聽到尹桂芳所唱的《哭靈》，真的令我驚為天人。她的溫柔蘊藉至情至性唱腔仿如天籟。首次聽時恰好躺在床上，聽到「想當初你孤苦伶仃到我家來，只以為暖巢可棲孤零燕」，當下便流下淚來。這個版本，是出自徐進編劇的《紅樓夢》，長達將近七分鐘。但論腸斷心摧痛快淋漓，還是何非凡的代表作《情僧偷到瀟湘館》最深入民間。我大約是在十歲時初聽此曲，一聽便迷上了。曲名稱寶玉為「情僧」，大概是出自《紅樓夢》另一個書名《情僧錄》。在這首大曲裡，寶玉是在出家削髮為僧後，才偷偷重回瀟湘館「哭祭亡靈訴肝膽」。我認為「凡腔」是相當市井的腔調，不過演唱文字典雅優美的此曲，卻絕對是絕唱，不可能有人能超越他。其中有一段甚奇，是「轉轉轉轉彎彎彎彎彎彎彎彎彎幻幻幻幻幻長夜漫漫」疊字之多，連《聲聲慢》都要靠邊站。還有一句，是我從初聽到現在都不明白的，是「妹妹你在離恨天宮，食多啖胡麻飯」。神仙也要喫飯的麼？這胡麻又是什麼米糧？然後他以最人間最完美的一句，來說明寶哥哥為何要林妹妹努力加餐飯：「待我西天成佛，個陣不致見妹你瘦骨珊珊」。中國報〈把握今朝〉，2001年12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