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對於字的好奇窮究能夠不止息、不鬆懈,甚至從理解中得到驚奇的快感以及滿足的趣味,或許我們還真有機會「認識幾個字」。
否則,充其量我們一生之中,就在從未真正認識自己使用的文字之中「滑溜」過去了。
幾年以前,張大春在任事的電台網站上開了個討論的欄目,就叫「識字」。開始的時候十分隨興,作家在每天讀書之餘,隨手摭拾一些罕見的語詞、或者是常見而易生誤會的語詞,把來當成題目,與網友們互相考較交流。後來愈發意識到:有趣的不是考倒別人,而是怎麼反映自己──幾乎每一個題目,都出於自己在不瞭解字、詞的時候所生的「誤會」(或陷入自以為是的陷阱)。
探尋「字」的由來本就有種近於探險的樂趣。許多字詞出現於消逝已久不復還的時代,但卻是當時語言環境中熟極而流的一個成語。到如今,那些字或許在作為原來的意義上已經「死」了,以後再也不能藉由任何意識形態或功能之魂魄而翻生了,可是,對作家而言,這些字有著獨特的個人的記憶味道與歷史。(例如:父親和母親之間的小小默契,一段以為已經遺忘的陳年瑣事,一點隱忍未曾發的感情……)
它們是作家生命中一個個形象活躍的字;還會逗引著人想到其他的字或認識;很可能一個錯誤的認字答案裡,埋伏著最早接受的倫理教育,也許還包括些直到後來讀了點兒書,才明白的事。
這本小書中所列舉者,未必是那種生活中不可或缺和不可質疑的「終極的字」,也不全是如今越來越少用的冷僻生字;它們同時也是作家見證自己孩子們從「誤會」開始的必經識字過程;也看見孩子生氣盎然地表達「喜歡」、「討厭」某些字和跟它們有關的一切,「不知為不知」的率直,有時也和那些成人們自以為已經認識瞭解的字、明白的意義(常識和成見…)聯成一氣,忽然以陌生的姿態出現,嚇大家一跳。
對作家來說,之所以願意一再地發現這些字的認識樂趣,原本完全只是為了自己一面讀書、一面發現從幼年開始認字之時就已經揮之不去的那些認知情境上的誤會。當然,如今這些再認識過程,也代表著作家和孩子們攜手建立共同認識世界的美好回憶時光──也夠恐怖惱人:一個自信識字不少的資深讀書人,日常生活裡究竟是以怎樣的心情面對(忍受?)孩子從自己當年認字致知的跋涉起點從頭來過,且全然不按章法規矩、無有耐性好奇,並徹底顛覆多年來自己孜孜矻矻經營創造的文化高塔認知長城?作家淡筆寫來,日久竟也積累了這許多難得的趣味小品。
「我並沒有比他們(孩子)高明多少。」這或許是作家在發現過程中的最重要心得──孩子有他們自己認識世界(作為意義載體的「字」只是其中一部份)的一套獨特武功心法。
彼時,新的視野、關於字的私房故事,親子關係的里程碑,於焉展開。
作者簡介
張大春
輔仁大學中國文學碩士。曾任教輔大、文化等大學、亦曾製作主持電視讀書節目,現任電台主持人。曾獲聯合報小說獎、時報文學獎、吳三連文藝獎等。著有《春燈公子》、《戰夏陽》、《聆聽父親》、《城邦暴力團》一 ~ 四、《最初》、《公寓導遊》、《四喜憂國》、《雞翎圖》、《大說謊家》、《張大春的文學意見》、《歡喜賊》、《少年大頭春的生活週記》、《我妹妹》、《野孩子》、《沒人寫信給上校》、《撒謊的信徒》、《尋人啟事》、《小說稗類》(卷一、卷二)、《本事》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