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輕笑聲,卡爾轉過視線,只見一個穿著厚大衣的婦人一邊和花店的女店員交談,一邊接過包裝精美的紅白色花束。卡爾正想象著這花束將會送給誰,這時又聽到婦人對店員說起話來。剛才她還笑著,不知為何,表情漸漸變得不悅。卡爾有些在意。他邁步靠近花店,經過時豎起耳朵聽。
“好像是真的,聽說那個男人逃到這裏來了。”婦人這樣說道。
“為什麽又來這裏?”店員皺起鼻子,“這裏本來就小,不僅無處躲藏,而且很快就會暴露。”
“你想啊,他可是馬戲團的,說不定能在屋頂上跑來跑去呢。”
“但也不可能一直這樣逃下去吧?想逃跑,在馬戲團可夠嗆。”
“匹諾曹還不是從馬戲團裏逃走了。”婦人欽佩地說道,那口氣好像在說:那個匹諾曹就能做到。
卡爾想起今天早上在列車上看到的新聞報道。報道稱,馬戲團的一個年輕雜技演員在德國巡演時逃跑,演出內容被迫更改。
“可能是壓力太大了吧。”婦人將鼻子湊近花束,聞著花香,看上去十分享受,“這世上不順的事,大多都源自壓力。”
卡爾繼續向前走。羅滕堡的街道兩旁,搭建著紅色人字形屋頂的小房子鱗次櫛比,每次來到這裏,都仿佛置身童話世界。丈夫出軌、妻子不忠、訂婚對象的身份、兒子的去向等,卡爾總是調查這些令人感到疲憊的現實之事,心情十分糟糕。一想到“我來這裏真的好嗎”,他就不舒服,這種感覺就像可愛的動畫片《貓和老鼠》裏突然走進一個真人恐怖電影的演員。他開始感到害怕,似乎自己每踏出一步,周圍就會被侵蝕一分,變得像鉛灰色一樣灰暗、沈重。
道路兩旁店鋪林立,行人寥寥無幾。平時這裏可能會熱鬧一些。下午四點過後,天色漸漸暗下來,路燈的燈光靜靜地照在街上,人們肯定都在各自家中忙著準備聖誕節的晚餐。
卡爾穿過廣場,走進狹窄的小巷。掛在店外當作裝飾的小招牌個個都很精致,可他卻沒有余力欣賞它們的可愛。卡爾本就已經認識到自己缺乏感受人或物“可愛”的能力。自從十五歲離家,他從事的多半是些既不起眼又看不到希望的工作。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算了,然而工作中有太多汙染心靈的東西。卡爾可以想象,如果自己的感受是細膩豐富的,那他的精神早就不堪重負了。目睹人心之惡,靠著陷害別人賺飯錢,這樣的生活早已與感受事物的可愛無關。
拐過街角,卡爾差點撞上一家餐廳的招牌。招牌上的店名是用鐵絲折成的,很難看清。真礙事,他瞪著招牌,勉強看懂了招牌上的字——幸福。幸福,這個名字讓他討厭到想把招牌掰斷。這時,餐廳門上的貼紙映入卡爾眼簾,貼紙上寫著“在這個幸福的夜晚享受幸福的一餐”。我這輩子都不會想吃吧,他想。
卡爾覺得自己好像跟丟了那個男人。這份類似偵探的工作他已經做了四年,還從未讓跟蹤目標逃出過自己的視線。工作進展如此順利,或許有技術或訣竅的原因,但更多的是見異思遷的男人滿腦子期待著和女人幽會,根本沒能註意到有人跟在身後。突然,那個年過五十、大腹便便卻走路飛快的男人又出現在了視線裏,卡爾心裏陰郁起來。何必在平安夜出軌?不,或許正因為是平安夜才出軌吧。
“啊!”卡爾身旁傳來一個聲音。只見一個穿著短款呢子外套的小男孩呆呆地張著嘴,擡頭望著天空。他右手虛握成拳舉著,像舉著一把傘。
“你看看,”一旁留著胡子、看上去應該是小男孩父親的男人嚴厲地說,“都說了讓你好好拿著。”
紅色的氣球從小男孩的頭頂上方飄過,似乎在充分享受解放後的自由,接著輕快地向上飄去了。
“可是……”小男孩吞吞吐吐,似乎想為自己辯解,
但又沒想出合適的理由,只得以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央求道,“氣球,幫我拿下來吧。”
“都飄到那麽遠了,拿不到了啊。”
“鳥,”小男孩說,“鳥能幫我拿。”
“馴鹿也行,”小男孩的父親似乎有些不耐煩,“今天是聖誕節,馴鹿會在天上飛,說不定能抓住氣球。”
“是嗎?”
“所以,今天晚上聖誕老人會帶著氣球來的。這次的聖誕禮物就是氣球。”
“我想要更好的禮物呀。不想要氣球……馴鹿真的會在天上飛嗎?”
“會。”父親說道,似乎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
別對小孩子說謊啊。聽著這對父子的對話,卡爾不大高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