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寫一些不那麼正常的愛情故事,結局最好也不要太通俗。 不那麼教仁教義,不那麼溫柔敦厚,不那麼中規中矩。
因為對現實的世界來說,連想像力都不是真正自由。我們的想像力,其實像一隻從小被關在籠中的畫眉鳥,偶爾會和隔壁籠子裡的鳥競賽歌喉,偶爾向藍天白雲挑釁般的高歌一首,但無論怎樣努力的拍擊翅膀,飛起一下,就會撞到框框。
生活有很多框框,有形的無形的,天生的後來的,別人給的和自找的,來自權利的及來自義務的,道德的和不道德的框框。
我一直想讓自己的想像飛過某些柵欄,雖然我明知,那些框框,明明在那裡。
幻想著從未得過的自由是一種幸福,幻想著想像力並不受任何拘束是一種挑戰。讓我的腦袋裡常出現各式各樣的暇想,使我看來像發呆一樣,我最最珍惜我僅餘的這一點天真。
我想有些一夜風流的故事是美麗的,不必讓所謂的道德觀來唾棄。
我想有些誘惑是人生最值得珍藏的記憶;我想,出軌是危險的遊戲,但不一定庸俗無禮。
我想,有些愛情是因為它的短暫而美妙,好像龐大的管弦樂團在一陣和過後,忽然眾弦俱寂,小提琴寂寞的拉出清脆而孤單的聲音,伴隨著惹人愛憐的寂靜。
我想,有時放蕩只是一匹馬稍微脫掉韁繩馳騁,不必是你想的淫蕩到難以駕馭,生活不必處處帶把別人送你的尺,時時丈量自己。
我想,每一個人都可以有自己一輩子不坦誠的秘密,每一個情人也能單獨擁有不向戀人告白的過去。
我想,活著真是不容易,活得開心更不容易,活得讓愛你的人開心自己又開心又更不容易,但即使人生無憾美滿,事事周備,或者還子孫滿堂──有多少人的『無憾』是不強顏歡笑的呢?
我想,我想,我的故事都是『我想』寫的,也許都是忘念。我的忘念演奏了這些小小的故事,假作真時真亦假。
凡是愛情故事,都與人家所說的貪嗔癡脫不了關係。
我想讓這些小短篇比從前我寫的故事更貪、更嗔、更癡,雖然我一飛高,還是不免撞上那些框框。
迷戀於寫故事的人,本來就沒有什麼『定靜慧』的修為。當我寫故事時,彷彿有熱的血通過我的脈搏,每一個紅血球都攜帶著最滾燙的欲望。
像籠中的畫眉鳥想飛出籠子的欲望。
第一篇故事,在加勒比海的遊輪上動筆。
多麼簡單的生活,每一天,被安排好的三餐,清一色的度假男女和藍天碧海,我以為我可以好好把自己從寫稿的欲望中拯救出來,放鬆筋骨,清靜無為,做日光浴。沒想到在單調的生活中,我源源不絕的念頭像地熱一樣,無可抑止的冒出滾滾白煙。
於是我在不斷晃動的船身中,面對被我畫出格子來的筆記本,用我的多種念頭,填裝它的空白。各國的紅男綠女在我眼前遊戲著只有歡言笑語的人生。
多麼貼切的華美場景,多麼適合寫一些沒有目的、只是故事的愛情,我在度假中勤奮的編織起一些可愛和可笑的夢。
我告訴自己,我想寫,像春天的雪崩一般無可避免的激情。
像櫻花在最燦爛的時刻必須隨風告別枝椏的宿命。
像咖啡,你要在它熱騰騰的時候啜飲它的香醇,不然,待汁液冷卻後你再喝它,那種感覺,是忍受而不是亨受。
生命中有很多美好的東西得用『活在當下』的心情欣然享受,為什麼唯獨愛情,我們要期待那麼多,看得那麼重?非要把它擺在我們自設的博物館中長久收藏或供人展覽不可?
愛情之中美好的東西很多,為什麼你惦記的總是最後有沒有結果?
美好的溫柔的吻、心有靈犀的微笑和情人的體溫,是在期待中響起的電話、沒有實際意義的問候和怦然心動的挑逗,是沒有約好卻一起說出口的一句話,是沒有辦法挪開視線的灼熱眼神。
可惜這些東西,都得和時間抗爭。
這一夜,沒有溫柔的吻,沒有情人的體溫。只有一疊已經吃飽了的稿紙,和我剛剛卸下翅膀的想像力。
這一夜,我只想喃喃自語。
沒有目的的喃喃自語,無須太理性的講道理。
這是我一夜風流的另一種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