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我愛的正是她的荒謬
直到住在上海,才意識到自己是個城市人。
從初本著作《上海工作下海生活》的候鳥心態,直到在這裡找到生活的依賴,不知不覺中,作者陳佳芬已經在上海住了五年。
五年來,中國進行著一場全球最大規模的城市實驗:以平均每天鏟平250個村落的速度,在農田、山巒、森林、草原、沙漠中蓋起一棟棟新建築。從此,中國有一半人口懷抱著「城市讓生活更美好」的願望,住進了城市裡。而上海則是中國最驕傲的城市模版。
上海確實給人美好的生活,你只需用力吸收這城市的養份,享受這場美妙的盛宴。
但漸漸的,這些美好開始向人索求代價,帶來了更多文明的痛苦:你會發現,「錢」變成城市人唯一的宗教:進寺廟要錢,欣賞桂林山水要錢,看病抽號碼牌要錢,車牌號碼要錢,餐廳的餐巾紙要錢,連戀愛都能談成一門生意。
沒有准生證就不被允許出生,沒有死亡證就不被允許死亡,沒有證件,你無法博得任何人的信任。
孩子不被教育「要快樂」,而是被教育「要成功」。父母教育你、老師教育你,甚至滿街的廣告,從一瓶牛奶到一部名車,都在教育你:「成功人生」從選對品牌開始。當新城市如雨後春筍般,蔓生出一座座無人居住的「鬼城」時,這個國家的菁英大學生正擠在10坪米(約3坪)的蟻居裡,無法仰望天空。一坐進餐廳,嘴巴就自動說出「少油少鹽走味精和雞粉」的自我安慰的食物消毒口訣……。愈來愈昂貴的文明代價,讓我們的身心無處安放。對城市的美好嚮往,漸漸釀成另一波痛苦的瘟疫,把人們逼著逃離北上廣。
我們開始害怕、質疑:未來會好嗎?
然而,當人們逃回自己的二三四線城市,卻發現這場城市實驗的規格竟如此可怕地統一:二線城市複製一線城市,三線城市複製二線城市……,城市的罪惡與美好也被一一複製……。直到LV進駐了哈爾濱,直到沙漠中也有一條黃浦江,直到故鄉成了他鄉,逃到天涯海角仍逃不開城市的索求。
即使真的離開了這座城市,爬上烏魯木齊的時代廣場,你俯瞰的是另一座上海;前往陽朔遇龍河的路上,遇上的卻是城市特產的堵車潮;站上台北101頂樓,你發現不論「大氣」或「小清新」的文化都只是表面;登上香港太平山頂,你目睹內地湧來的人潮淹沒銅鑼灣,理解香港同胞的恐懼。
最終發現:所有的城市都如出一轍!
在香港,也在台北,在西安也在呼和浩特,甚至也在巴黎和紐約,只是住在一個叫做「城市」的概念裡,我住在上海。
然而,五年的時光,早已讓作者個人的歷史與城市的紋理交纏不清,上海的水再毒,也已是身體的一部分,其它城市的乾淨空氣只會讓人暈眩。
我們都是城市裡的討海人,隨著深不可測的洋流載沉載浮。偶爾不得不隨波逐流,偶爾又要用盡全力穩住自己的座標。我們學會徜徉在海的廣闊深邃,不再排斥嚥下幾口苦澀的鹹,淡定地接納海的不同層次的灰。
我住在一座荒謬的城,而我愛的,正是她的荒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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